十八、卫生战线红旗
与五姐妹相比，汤嘉莉在谢庭雨的心目中加重砝码。她沉着稳重中规中矩，男女之间谨慎的交往懂得尊重自己，更懂得尊重别人。也许小地方男人自私狭隘，不喜欢沈丽娟那样豁达开放的女孩子。想到汤嘉莉谢庭雨内心焦灼，他与汤嘉莉之间的一层纸不戳破，确定不下恋爱关系，他的心一刻不会安定。
一个星期后，谢庭雨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向曹**交稿，伫立一旁手心攥出汗水。曹**看了开头几页大加赞赏，高材生功夫不凡笔底生花，这样的材料拿出去，我敢断定一炮打响，上海五姐妹名扬全县，会成为知青学习的好样板。曹**站起身主动与谢庭雨握手。我还是有眼力的没有看错人，小伙子再接再厉继续努力。曹**的手很有力，无言的举动谢庭雨感到领导的关怀和器重。
上海知青五姐妹成功了，成为全县知青学习的好榜样。曹**培养知青成绩突出，顺利进入县委委员。谢庭雨落下“秀才知青”的大名，公社宣传报道文艺汇演工作经常由他执笔。
那天谢庭雨在公社大院见到沈丽娟，她装作没看见，是他主动打招呼。沈丽娟春风得意面如桃花说，知青经验交流大会开后，各地反响较大，县委决定由县知青办安排，我们上海五姐妹在全县各公社大队轮回宣讲介绍先进事迹。曹**通知我来，专门谈这件事。说着连蹦带跳走进曹**的办公室。
过河拆桥，连句感谢话都不说。谢庭雨暗骂一声。
项银忠主任安排新任务，谢庭雨高兴万分。一能为自己爱慕心仪的女孩子敬献一份力量，二是抬高汤嘉莉，打杀五姐妹高傲的锐气，让她们知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。
汤嘉莉听清楚谢庭雨回鼓山坳的目的。
“刚当赤脚医生，连简单的药理知识还没弄懂，大张旗鼓的宣传有这个必要吗？”汤嘉莉故意谦虚说。
“知青插队，赤脚医生，两样新生事物的结合，时代需要这样的先进典型。上海五姐妹是知青插队的典范，而你在她们的基础上加深一层，更有突出的现实意义。”谢庭雨兴奋说。“项主任说你救两条人命的事迹，他听后都感动万分，要我下功夫把你这个先进典型写好。”
汤嘉莉双手插在衣兜里，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“领导关心知青成长，就像家长看见自己子女微薄的进步，感到莫大的欣慰。依我看算了，你不必花费那个功夫，做件无偿的劳动。其实我也对当先进做典型不感兴趣。”
谢庭雨急了：“你大脑进水，说这样傻话。全公社几百知青，就冒尖你一个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。上海五姐妹自竖起这面红旗，到处演说宣讲。说实际点，不需要成天窝在田地里捏泥巴蛋蛋了吧。听说二批招工在即，五姐妹名列榜首。名利兼收，实惠多多。”
汤嘉莉沉默不语。须臾才说：“外弯子不知内弯子事，这里面有些蹊跷事。救了两条人命固然不假，可是被救的人，一个是社会关系复杂，一个是道德败坏，这样事能端上桌面吗？”
“事是死的人是活的，你救两条人命是真的吧。细小枝节张冠李戴改头换面，可以艺术处理。“
“这样能行吗？”汤嘉莉忧心忡忡。“万一被揭露真相弄虚作假，咱的脸面丢尽，清流镇真的甭待了。”
谢庭雨思忖片刻，说出自己的看法：“冷阿婆好办，对她的历史关系含糊其辞，或者干脆避而不谈。至于香椿儿吗。可以说她遭到强暴，不幸怀孕。”
“香椿儿是自觉自愿，没有半点强暴的因素。”
“机会难得，错过这个村难寻那个店。”
第二天谢庭雨出现在鼓山坳，紧锣密鼓召开座谈会，深入农户采访乡民，从中寻找挖掘现实生动的事例。然后开夜车，汇总编写材料，再一稿一稿锤打提炼。谢庭雨觉得渐成雏形能够拿出手，交给汤嘉莉看看，征求她的同意如期报给项主任。这时鼓山坳出事了。
纸里包不住火，香椿儿流产大出血消息不胫而走，传到男方家。没过几日，男方的父母带着数十人打杀上门。不问青红皂白，把香椿儿家打砸一片狼藉。要不是黑子队长即使阻止，新盖的五间草房难逃厄运。香椿儿悲愤交加服毒自杀。
出了人命不是小事，项主任亲自带队，由政法委武装部组成的调查组开进鼓山坳。谢庭雨的材料写的清清楚楚，香椿儿遭到强暴导致怀孕流产大出血。遭到谁的强暴，要查出凶手。卫东风浮出水面。卫东风当场被民兵五花大绑捆缚到公社。卫东风一路高喊：“冤枉！”他和香椿儿是私情暗恋，发生性关系绝非流氓强暴，属于双方情投意合自觉自愿。香椿儿死了，死无对证。谢庭雨写的材料成为唯一证据。香椿儿住进县医院与汤嘉莉的一段对话，描述活灵活现惟妙惟肖。材料中香椿儿一口咬定卫东风**。县公安局取证调查，香椿儿属于自杀，并非他杀。卫东风流氓成性道德败坏，开了几场批斗会，放在鼓山坳监督劳动改造，不了了之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。卫东风自命不凡，初中毕业回乡务农心头上像压着块石头，感到郁闷压抑。自己这么有才华的人，从鼓山坳一步一个脚印走进清流镇的高等学府，要不是一场运动，凭着他聪明的智商进入谯城高中，甚至跨进大学的校门绰绰有余。人算不如天算。心有天高命有纸薄，到头来还是没有跳出农门。知识青年下农村，对他来说可谓心理上的一种慰籍。城里的学生都被送到农村，他这个农村学生没有理由不回到家乡。读书学问装进肚里，再加上运动的洗礼，他的思想升华，对家乡落后迂腐的陈规陋俗处处看不顺眼，特别是黑子队长一脉相承永世不变的农耕文化，大加抨击。黑子队长有涵养，又是一位老革命，不与正面冲突。卫东风说了，黑子队长耐心听着，听后一笑了之，依然我行我素。
卫东风数说几次，见黑子队长没有丝毫改变，忍耐不住严肃指出，都什么年代了，你还抱着老黄历不放。你搞得那一套是封资修，与新时代格格不入，要批判，彻底的批判。黑子队长被数落急了，再有涵养的人，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横加指责。他恼怒。你说怎么改？二十四节令管住咱们农家一年四季耕种收割。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，这是千年不变的章程。你敢违背试一试，老天会惩罚你的。你这蛋黄子，知道虾子从哪头放屁。五九年放卫星，一亩地下了百多斤的种子，整个铺满一层，结果怎样，长了层层叠叠的病秧子，颗粒无收。造成六零年**。老子扛枪杆子时，你爸还穿着开裆裤呢。
黑子队长十三岁参加革命，那时跟着老县长蔡家章身边当通信员。经历抗日战争，解放战争。新中国成立后，他要求回乡务农。十亩土地一头牛，老婆孩子热炕头，过起农耕生活。在他家的墙上挂着一幅当年穿着新四军服装，打着绑腿，腰间勒住武装带，斜插两只匣子枪的全副武装照片，威风凌凌英俊潇洒。
有黑子队长稳镇鼓山坳，卫东风不敢犯上作乱，更不可能取而代之。他的目标进入队委会，当个会计什么的，混份快活差事。黑子队长安排他列席参加队委会，参与重大问题讨论，年底改选，再看社员们是否拥护投票表决。年底还没熬到，卫东风一落千丈栽进谷底，由一个雄心勃勃的回乡知识青年，一夜间变成道德败坏流氓成性的坏分子。卫东风不甘心，他把自己人生的颠覆归罪于汤嘉莉谢庭雨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。他找过汤嘉莉，那天他到冷阿婆家找到汤嘉莉，准备私下求她帮帮忙，利用她赤脚医生的便利条件，使香椿儿坠胎。那样就人不知鬼不晓，一出丢人现眼的丑事悄无声息的被按息下去。汤嘉莉总是忙，忙的忘乎所以，连私下听他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。他恨汤嘉莉，他更狠谢庭雨。为了抬高自己，树立赤脚医生汤嘉莉这面红旗，以邻为壑损人利己。白纸黑字，颠倒黑白，把两厢情愿私**恋，说成卑鄙流氓行为。香椿儿死了，死无对证，被平白无故栽赃陷害。卫东风咽不下这口气，他要等待时机寻衅报复。
香椿儿的死亡，并没影响项主任树立赤脚医生汤嘉莉这位典型代表。县卫生局召开全县卫生系统表彰会议，汤嘉莉被清流公社推荐为先进人物参加会议，并安排大会重点发言。临行那天杨小军带信，晚上有重要事情要当面向她叙说。
汤嘉莉在家吃过晚饭，杨小军如期赶到。汤嘉莉嚷他进自己的房间说话，杨小军说外面空气好出去遛遛。汤嘉莉不高兴：“这么故弄玄虚神出鬼没的，到底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向我传达？”
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。一向顽皮活泼性情率直的杨小军，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。
“大路说话草棵有人，为了安全起见，咱俩还是去清流河边走走。”
“搞得像地下工作者似的。”汤嘉莉执拗不过杨小军，只得依顺。
春夏汛期时，山套间无数的涧溪流汇聚到清流河内，形成一股山洪汹涌澎湃直冲而下，进入谯河再流入长江。每逢汛期，清流河是一道景观，清流镇人喜欢站在河沿上饱览洪流倾泻的景观。汛期过后，只有河中间一泓溪水悄无声息的流淌。小鱼小虾逆水而上无拘无束的游玩。河蚌个大肥硕，不受外界干扰，静静卧躺在石头缝间。河床边现出厚厚的泥沙和鹅卵石，山螃蟹在上面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。泥蛙成群结队快活的跳跃。学生时期，汤嘉莉常来这里玩耍，捞小鱼捉螃蟹河蚌，半天能捞两半桶。挑回家不是人吃，而是砸碎拌着米糠麦麸喂家禽，鸡鹅鸭吃了吹气似的添膘。有时同学们也结伴来这里散步游玩。她和杨小军没少来这里。
“邀请老同学来这里，莫不是故地重游，引发咱俩对儿时往事的联想？”
杨小军拣一块油光水滑干净的石头坐下，再环视四周是否有人，确定只有他和汤嘉莉两人时才说：“曹立功和项银忠是一对冤家对头。”
“他俩就是有杀父之仇，与我有什么关系。”汤嘉莉双手掐着腰站在一旁，不以为然。
“你这么麻木，一点没有敏感的政治嗅觉能力。”
“我是一个下放知青的赤脚医生，兢兢业业做好咱的本职工作，多问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干啥？吃饱饭撑的。”
“愚昧无知。你的脑子灌进浆糊了，就这么糊涂？你想想看，曹**树立上海五姐妹这面知青红旗，项主任紧接着推出你这个知青赤脚医生的先进典型，明显是与曹**唱对台戏。汤嘉莉老同学，你已经不知不觉卷进一场政治漩涡之中，岌岌可危。”
汤嘉莉这时才听出点头绪，但对杨小军危言耸听的传递，还是不敢苟同。
“上海五姐妹能竖成红旗，我为什么就不能当先进人物。论事迹我一点不次于她们。”
“问题不在于两相比较，而是你成为项主任手中的一颗棋子，他拿你将曹**的军。小卒子过河賽大车，奋勇拼杀，既能战功赫赫，随时也会粉身碎骨，死无葬身之地。这是一把双刃剑，懂吗？”
不是冤家不聚头，曹立功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县委机关工作，后来被县委**王泰山看中，要到身边当秘书。十年媳妇熬成婆，曹立功当了五年秘书升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。曹立功能说会道文笔犀利，是个文武双全的后起之秀。只要再跨上一个台阶，当上市委办公室主任，就能进入**，副县长县长的位子在向他招手，前途无量。就在这时，以精通农业管理，号称实干家的基层干部项银忠一纸调令走进县委办公室，坐在曹立功的对面，职务副主任，两人平起平坐不分上下。
曹立功预示到一个危险的信号，项银忠进县委办公室只是一个过渡，有可能是副县长的接手。如果他这种预感变成现实，那么他拼杀奋斗的仕途，被项银忠捷足先登，抢占风水。曹立功不甘居下，县委办公室他早进几天，大权紧紧攥在手里，采取不安排工作，让项银忠坐冷板凳。项银忠闲置，自然显示不出他的才华。久而久之磨去棱角暗淡光泽，自生自灭。项银忠岂是凡角，他料到曹立功出于嫉妒会来这一手。于是他另辟蹊径，骑着一辆破自行车，成天在二十三个乡镇之间轮番转悠，到了年底，他呈献一份文理清晰内容翔实，理论结合实际的谯城县农村基层调查报告。县委**们看后赞不绝口，一直认为这份调查报告，是谯城二十年来一次深刻的回顾和总结，对未来工作有着积极的指导作用。
项银忠因利乘便扬长避短，打响开头炮，无疑对曹立功当头一棒。曹立功埋没在日常事务堆里，不显山不露水庸庸碌碌。无意间曹立功听到下面人反映，项银忠在他的家乡清流镇，与他的表妹有**关系。曹立功喜出望外，天助我也。
那时损伤败坏一个人的名誉和政治前程，男女关系是最灵验的一剂药方。腐化堕落是无产阶级的另一类，格格不入。一旦沾上边，等于判决死刑永世不得翻身。传递者说的活灵活现。项银忠与他的表妹**关系由来已久，表妹做姑娘时两人就不清不白。项银忠的妻子睁只眼闭只眼，装作全然不知。即使撞见两人亲昵状，也一笑了之不以为然。你们姊妹俩天天见面，还这么亲狂样。
表哥有家室，表嫂又贤惠温顺，大度豁达，表妹不忍心破坏他们家庭，便忍痛割爱出嫁他人。身子嫁出了，心里还装作表哥的身影，无时无刻无不思念。两家走动频繁，项银忠和表妹藕断丝连。表妹婿男性阳刚岂愿戴绿帽子，留心在意要捉奸拿脏。
那天他说要去山外一个亲戚家办事，晚上回不来外地住一宿。到了夜间，表妹婿杀个回马枪。紧敲院门不开，等到把院大门撞开后，冲进厢房妻子一人躺在床上。他仔细巡视，发现一只男人军用球鞋。表妹婿认出那是项银忠经常穿着下乡的。表妹婿拿起菜刀，出门追赶。赶到项家，表嫂问半夜三更的，冒冒失失出啥事了？表妹婿大喊大叫我要杀项银忠。表嫂说俺家男人在家安生的睡觉，干啥要杀他？表妹婿说，他日俺老婆。表嫂说你神经病了。一天黑咱两口子拥抱着睡觉，你见着他魂影了。表妹婿把一只球鞋拿出说，这是脏证。表嫂说，前几天俺还在掂叨，怎不见他常穿的破球鞋呢，原来丢在你家。丢就丢了，那是下地打粗穿的，早该扔了。表妹婿拿不出证据，只得窝着一肚子气，虚张声势一番偃旗息鼓。
曹立功用左手写了一份密名信投进邮箱，数月后，项银忠平调清流公社任党委副**、革委会主任。
山不转水转，水不转人转。曹立功安排到清流公社党委**挂职锻炼。项银忠不用调查，心知肚明。他要报一箭之仇，处处与曹立功唱对台戏。
汤嘉莉为难。
“党政领导相斗，咱们小卒子要当牺牲品。老同学帮我想想办法，如何泰然处之化险为夷。”
“作为一名普通赤脚医生参加会议，众多于俗不会引起曹立功的注意。在大会上发言千万要低调，事迹一般平平淡淡，自然评不上先进代表。这叫急流勇退，退避三舍。”杨小军出谋献策。“谢庭雨写的材料我看了，就事迹而言，不但县市，甚至全省，你可能一炮走红。成为新生事物赤脚医生的典型代表。不过，那些都是过眼烟云，你的根还在清流公社，命运牢牢掌握在当权们的手中。与其卷入，倒不如退出。”
汤嘉莉眨巴着眼睛，似笑非笑地望着杨小军，她在揣摩杨小军向她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。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，还是充当他人说客。汤嘉莉有自己的思想。自己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，既然被推到风口浪尖，管它什么急流险滩暗礁砾石，只能勇往直前。后退没有出路，项银忠也是得罪不起的主儿。狼虎之间，生死一搏。
汤嘉莉没把杨小军的善意放在心上，大会发言她照文宣读,介绍自己如何在农村当好一名赤脚医生。现身说法，反映农村缺医少药，赤脚医生在农村的出现十分及时重要。谢庭雨的发言稿抓住突出事例步步深入，生动情节环环相扣，引人入胜至诚感人。汤嘉莉又做出充分准备，口如悬河滔滔不绝。会场上反响强烈掌声不绝，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。汤嘉莉果然一炮打响。应邀参加会议的省厅领导，当场表态,全省卫生系统会议，要请汤嘉莉去做报告，推动赤脚医生在农村迅速成长壮大。汤嘉莉初战告捷，被大会授予谯城县赤脚医生先进代表。
项银忠似乎比汤嘉莉更高兴，当汤嘉莉走下舞台时，项银忠从带队席上走出，像接受一件珍贵的艺术品，把汤嘉莉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，并且掏出手绢给她额头上擦擦汗。
汤嘉莉成功了，她感谢项主任的知遇之恩，感谢谢庭雨付出一番心血，她满载着荣誉和光彩回到清流镇，回到鼓山坳。当她想到二批招工，应该和上海五姐妹齐头并举列为首选，心里乐滋滋的美不胜收。
